开端
（冰灵在我怀里睡觉觉）
我有一个9个月大的女儿。
她叫冰灵，是一只白色的小博美。
为了她，我和我的父母在去年暑假，开车自驾从上海去北京接她。那是一段被渴望拽长的路程，因为拥有一只水灵灵的小狗是我多年的梦。
到达她家时，推开门，看到她，我禁不住泪流满面。那时她和她的妈妈“壮壮”、姐姐“毛毛”在一起生活。门一开，就看见两只雪白的毛茸茸的小小狗向我冲来，脚步一晃一晃的，尾巴一翘一翘的。这两只还不会摇尾巴的刚断奶的小狗扒在我大腿上，像两朵云一样白，像两朵云一样轻。我抚摸着她们，舍不得停下来，腾不出手来擦眼泪。
（那两朵又轻又白的云??——年8月，北京）
当时，冰灵的临时主人浦伯伯在关门时不小心夹了她一下，所以她的右前腿有点瘸。她的姐姐毛毛极霸道地把一瘸一拐、正向我撒娇的她挤开，踩下去，自己拼命朝我身上扑，似乎是在争夺爱抚。我不喜欢毛毛这股霸道劲儿，便把正蜷在一边委委屈屈地蹭我脚的冰灵抱了起来，她好像很高兴，又有点害怕，两只前爪紧紧扒住我的胳膊，侧过头，伸出小小的舌头轻轻舔我的手腕。我看她，她黑色的眼睛又大又圆，也盯着我看。
跟健壮活泼的毛毛相比，冰灵明显瘦弱，还瘸了一条腿，可不知为什么，我看着冰灵的眼睛，感觉到一股难舍的亲近。她的嘴巴稍稍有点歪，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白，显得非常深邃又晶晶亮；她的腿脚很细很小，全身倚靠在我怀里，那是依赖和信任。我们才第一次见面，她就爱上了我，我也爱上了她，也许这就是大人们常说的缘分吧。
（四目相对，一见倾心——年8月，北京）
看到我选了冰灵，浦伯伯也喜上眉梢，浦妈妈开心地笑着说：“你浦伯伯可喜欢毛毛了！”我们各自抱着命中注定的缘分狗狗拍了合影，脸上都绽放着由衷的笑容。
于是回去的旅途我不再孤单寂寞，身边多了一个小影子需要我的爱护和照顾，也给我带来幸福和欢乐，她就是我的女儿冰灵。
（从北京到上海，冰灵睡得香香甜）
灾难
我带走了这朵轻柔的云，陷入了对她无穷的爱。那是一种纯粹的喜悦，我只是看着她我就高兴得想哭。我觉得不可思议，她怎么能那么美？对她的爱飞快地从心里涌出来，像海潮一样澎湃。
带着她回到了上海后，我和父母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，她也安然地满足于这个新家，天天欢快地在柔软的地毯上蹦跶。蹦跶来蹦跶去，她的右前腿基本已经不瘸了，我们也放松了警惕。
一放松就惹出事来。
那是一场灰色的真实的噩梦。那是国庆假期前夕，妈妈回家后她照例两条后腿站立起来扒妈妈的腿，撒娇要抱抱。妈妈轻轻把她抱起来，她太兴奋了，在妈妈怀里又挣扎着想下地玩耍。妈妈刚刚弯下腰来放低，她就急不可耐地从妈妈怀里用力跳了出来，伴随着一声尖叫，她把右前腿缩在胸前在地上打滚狂叫。我闻声从卧室跑出来，蹲在她身边，心痛得一阵眩晕，眼泪就飞快地从眼眶里滑出来。她拼命扭动，一声接一声地尖叫，尖厉得几乎把我刺倒，而我却没有一点办法，连碰一碰她都不敢，她现在脆弱得就像一片极薄的冰，一旦被触动就会碎去。
（右前腿受伤的小可怜——年10月）
爸爸也飞快地跑了过来，他小时候养过许多次小土狗，知道怎么帮她。她稍稍停止尖叫时，爸爸把她抱了起来，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她的腿，发现关节的地方有些肿，而且她又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哭号。
我那时已经哭崩溃了，感觉自己四周的空气里都是彻彻底底的无助。等我好些后，她已经睡着了。即使在睡梦中，她也不敢挪动身体，小心翼翼地瑟缩着，是一片令人心疼的、受伤的云。
住院
医院，诊断结果是骨折。
她在浦伯伯家时右前腿就有旧伤，现在伤上加伤，以至于尺骨和桡骨都断了。
我医院说他们只做内固定手术——要在冰灵的右前腿内置钢板固定，需要住院数天。我们的内心都是拒绝的，冰灵还这么小，让她单独呆在陌生的环境里，离开亲人离开家，这是多么大的煎熬啊！
那时我们都还有一点侥幸心理，很多人都说“狗狗的自我修复能力很强”，爸爸小时候养小狗，有点小伤小病的，它自己在土地里打上几个滚就好了。我以前看《狼图腾》，里面也说狗是属于大地的动物，只要接地气，它可以自我疗伤，为自己注入活力。
所以医院，决定为冰灵做外固定，这样可以避免她蹦蹦跳跳造成二次伤害，可以帮助她更好更快地恢复。
（准备做手术的冰灵——年10月）
医院，冰灵吸入了麻醉气体，一动不动地躺在手术台上，两位医生给她做外固定。我们不能进手术室，只能在外面焦灼地等待。
等待的时候，有一个爷爷抱了一只小鹿犬进来，他要为已经年老体衰重病的小鹿犬做安乐死。听到这个词，我都觉得心一惊跳。爷爷的脸上满是落寞、无奈和悲伤，小鹿犬瘫在他怀里，已经不会自主动作，嘴角溃烂，双眼无神。我可以想象小鹿犬曾经陪伴爷爷度过了怎样相依为命的快乐时光。狗狗是拿他的全部爱和整个一生来陪伴我们的。看着他们，我更加坚定了对冰灵的爱。
一个多小时后，医生出来了，她遗憾地告诉我们，由于冰灵的尺骨和桡骨都断了，外固定无法精准接续，她会彻底变成一个小瘸子，所以最好还是做内固定，而且术后护理还要小心。医院没有住院条件，必须每天过来。我们医院。
（冰灵住院的日子，我每天放学都来看她，喂她吃营养膏——年10月）
医院的日子里，冰灵是我们家最活泼的一个。她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，所以一如既往地在家里胡闹，只是三条腿一拐一拐的，活动量变小了。她那条悬着的右腿在我眼里就是悬在心上的巨石，冰冷沉重。有时候她颠颠地跑来撒娇求抱抱，一个趔趄翻倒在地上，一边咝咝地抽冷气一边舔那条伤腿。她天真的眼神带给我的只有心痛。
经过一番比较，我们选定了感觉最专业、最可靠的一家后便把她送过去治疗。我透过迷蒙的泪光看见她在医生怀里安安静静的，全身抖出一片惊恐不安，我伸手抚摸她的头，感觉到她耳朵都在微微颤动。她不知道，自己很快就得在这个地方冰冷的地方呆一个月。医生把她放进一个冰蓝色的笼子里，她一声不吭地望着我们离去，只是颤抖得越来越厉害。
我哭着跟她一遍遍说我们会回来接你的，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忍受没有她的一个月。我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，也不知道她明不明白为什么我脸上有两道源源不断的河流。
之后，我每天放学都来看她。
每一次我们一来，她就立刻扒着笼子站起来，拼命往外探。我呜咽着把她抱出来紧紧埋在怀里，让她把脑袋在我下巴上蹭来蹭去。每一次我们不得不走的时候，她都会扒着笼子望着我们慢慢退出玻璃门，发出委屈的咿咿呜呜声。
她终于可以出院的那天，爸爸妈妈为了给我一个惊喜瞒着我偷偷去把她接了回来。她欢蹦乱跳地在窝里打滚，四处转悠着嗅闻。我抱着她哭，哭得畅快淋漓，把这一个月的委屈和想念全都汇作一股洪流，从眼睛这两个排洪口飞快地泄走。爸爸嫉妒地说，“我病了她都没有这么哭过。”妈妈微笑着说，自从这小狗生病以来，她就特别爱哭，说明是“真爱”啊。
（冰灵快好了，维多利亚圈取下来了，每次亲近我们，她的小耳朵就“藏”起来了
——年10月）
当然是真爱了，而且你们谁不爱啊？
生病
如果说冰灵的受伤是乐极生悲的话，那她经受了手术、住院的煎熬，也该否极泰来了吧？
但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，她刚刚出院，医院。
一开始，她的出院回归使我们欣喜若狂，而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在自己家也尽情释放了天性，天天欢蹦乱跳。医院狗粮不合胃口，她一回到家就狼吞虎咽地把食盆里的狗粮吃了个精光。可第二天，她就开始没胃口，狗粮盆一整天都没动，一粒狗粮也没被碰过。我们还以为是昨天吃撑了，也没加理会。然而第三天，她突然开始吐，地板上是粘稠的液体，一滩又一滩。
她发出吓人的干呕和咳嗽声，肚子一抽一抽，没精打采地趴在一个角落，我走过去轻拍她的背，想安慰她，可她抬头看看我，站起来，无力地走到另一边屋角。
她该有多么地无助。
（在江湾大草原玩耍——年2月）
医院，诊断结果是急性胰腺炎，要吃药和吊水，还要禁食以恢复肠胃和胰腺的健康。我们实在舍不医院熬上一周，便决定每天上午把她带去打点滴，下午带回家，让她能享有在熟悉的家里休息的权利。为了便于吊水，医生在她右后腿上打了留置针，她就一直翘着那条后腿，好像它已经不属于她了一样。
在医院陪她吊水的时候，我看着她发抖的毛尖，眼泪又涌了出来。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送到这里，莫名其妙地被关进一只奇怪的笼子；她不明白什么时候能回家、能彻医院、这个没有人会把她当心肝宝贝疼的地方。她完全是无辜的，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，没有人能跟她解释原因，这颗苦胆，她只能独自品尝。她得有多么委屈呢，她得有多么无助呢……
我也永远不会知道她究竟多痛苦。她唯一能向我传达的信号，就是那瑟瑟发抖的毛尖，和不安的眼神。吊水的时候，不管需要多久，她都硬撑着站立，而不是趴下来休息。她的心里该有多紧张啊！所以每天回到家就累得睡好久好久。
妈妈爸爸都很沉默，看着她雪白纯洁但脆弱的模样。有时候爸爸会欲言又止地说：“我小时候养过那么多小土狗，哪有这么麻烦……”有时候妈妈会看着冰灵叹气，看着我叹气。
她太脆弱了，我们心里都有一个不愿提及、甚至不愿想到的念头。
万一……
我抱着她哭着悄悄说。
万一你走了呢？
（昂首挺胸骄傲的冰灵小公举——年3月）
我已经给了她太多的爱，我们都已经太过宠溺于她，我真的无法接受这朵完美的云带着这些感情一起烟消云散，甚至不敢想象这样的情况发生。我心慌得不敢从她身上移开目光，我用一切她好转的情状来安慰自己，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。
医生告诉我们她不需要再吊水的那天，我感觉这几天的一切阴暗和灰色都被快乐蒸发了。她的样子好像松了一口气，又好像一下子放松了，在自家的狗窝上打滚蹭了半天后就直接四脚朝天睡着了。我憋着泪趴在旁边看，看着她肚皮一起一浮地平稳地呼吸着，柔软的身体在狗窝上摊成了一大片。她又瘦了，医院吊水了，再也不会感到陌生的恐惧了。
我擦一下眼泪，揉揉她肚子。她顺势一翻，侧倒在狗窝里，眼睛都懒得睁，睡得无比香甜。
自由
（喜欢在副驾位置，又舍不得坐在后座的我们——年2月）
随着伤病的痊愈和年龄的一天天长大，她和我们越来越熟悉和亲近，露出了自己调皮捣蛋的一面。比如……在深夜扒翻垃圾桶，把脏东西踢踏得到处都是；夜晚大家都睡着了的时候刨开我的卧室的门，跑进来扒在床沿看我，“哈哈”地叫我；悄悄把木质桌椅脚啃成木屑；把茶几上的摆饰扒拉下来咬坏……
但挨了我们的训斥后的这个小家伙的委屈样儿，也足以让我和爸爸都缴械投降，心疼地抱起她一阵抚慰，就此把她做的一切都无条件原谅。只有妈妈能硬起心肠不理她，但转眼也会一阵心软递给她一片柔情。她真的是我们家的一分子，爸爸笑着说；“嗯嗯”，妈妈怀里的她发出即将入梦的呢喃。
狗狗真是时时刻刻都精力饱满需要奔跑驰骋，但毕竟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，钢筋水泥的森林，能够让狗真正放怀地自由地奔跑的地方并不多，狗狗们都只能被牵引绳束缚着，在小区里或周边一小片区域里跟主人一起散散步。
（给我一片草原——年2月）
于是，我们决定每周偷偷带她去江湾校区一次，趁人少放开绳子让她自由地跑一跑。第一次带她去“放风”时，她快乐疯了，我第一次见到她那么开心。解开绳子后，她跑得特别爽，快得像一阵风一样。阳光照在她身上，像照在一片雪上，反射出一片晃眼的光。她兴奋地伸着舌头，奔跑得像贴着草在飞，全身的毛都被风吹得几乎飘起来。那是一朵白云，一朵自由的云。
跑累了，随地一趴，就开始睡觉。我好开心，妈妈抿着嘴笑着说：好惬意！
就是说啊，好惬意。我想象她在想什么。她一定在一边畅快地狂跑一边想，这么大这么大的地方，这么多这么多的草，这么舒服这么舒服的地方啊！
她肯定快高兴疯了。
我也快高兴疯了。
但我可不惬意。
（我是奔跑的骏马——年3月）
她那么“放荡不羁爱自由”，却又那么爱叫、爱追人追狗，我必须趁没人的时候才能给她松开狗绳、让她跑，一看见她往路上跑或者去追人了就赶快喊她追她给她系上绳子。她顽皮，不听话，总是让我心急如焚地跑一会后突然一个急转弯，甩开我再继续向“目标”前进。我每一次都是筋疲力尽地给她套上绳后就累瘫在茵茵草地上，她却刚好悠闲地休息一下，咬几根草玩玩。
尽管这差事很讨厌，但我不敢不做，因为有一片灰色的印记一直烙在我的心里，那是因为对她极端的爱和珍惜。那片灰色像雾霾一样淡淡地笼罩着我，使我不能安心地享受草地和阳光。
那片灰色，叫担心。
如果她跑到大路上，被车撞上了会怎样？如果她去追扑别人想跟人交个朋友，却被那些人踢伤或打伤了会怎样？如果她跑去挑衅其他狗，被咬住了会怎样？
我不敢想象会怎样，所以我不敢让这一切发生。但一直被囚禁住自由的她，就连这唯一能彻底解开束缚的放风机会都要被剥夺吗？
我不愿她身体受伤，也不愿她心里受伤。于是我只好追在她身边，尽可能给她提供自由和保护。
（草很深，冰灵跑起来像兔子蹦——年3月）
也遇到过揪心的时刻。
有一次在江湾校区的大草地上，一只流浪狗经过，被她发现了，她大声咆哮起来，飞快地冲过去，居然一下子将牵引绳从我手中拽脱。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，害怕得都忘记了疲惫、担心和身周的一切，空白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——追上去，抓住她。
冰灵——冰灵——
我大声地叫，我嗓子破音了我都感觉不到痛。我拼命狂奔着，焦急的感觉在我整个身体上一遍遍扩散，好像一滴水滴进池塘时出现的波纹。我感觉全身冰冰凉，直到我终于一脚踩住了狗绳，她停了下来，我一把抱起了她，好不容易镇定下来，我看到那只狗并没有理会冰灵的挑衅，已经悄悄走远了。我抱着她，突然感觉到极度的委屈。
不是恼怒她不听话，也不是心疼自己跑到虚脱，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委屈，只是眼泪又慢慢滑落下来。
（在草的海洋里游泳的冰灵——年3月）
有什么办法呢？是我自找的。
我可以不养狗狗，不用承担照顾她的繁琐脏累，不用经历她受伤生病的煎熬，不用感受她伤痛离别时的悲伤无奈。可是我养了，连狗狗都是我自己选的。
有什么办法呢？爱是没有办法衡量代价的。
但也有补偿啊。我不养她，我就不知道她的一个眼神、一个动作能给我带来那么大的快乐，我就永远也无法体会她病好时那种巨大的喜悦，我就永远也没有那一点一滴宝贵的记忆充实了我的心。
被她爱的时候，我很快乐。爱她的时候，我更快乐。虽然这快乐中，饱含着太多辛苦和疲惫。
爱护和照顾一个小生命的辛苦，不也是每一对父母都在承担的吗？
爱着冰灵的时候，我也更深切地体会到了父母对我的爱，不求回报、不计代价。
（玩兴奋了，开心笑的冰灵——年3月）
无尽的爱
我的女儿冰灵就是这么可爱。
她就是这么白、这么萌、这么乖、这么惹人怜爱。
所以我非常幸运，能把这朵雪亮的白云、剔透的水晶抱在怀里，看她把脑袋在我腋窝里蹭来蹭去，看她轻轻靠在我胸前。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哭了好几次，为那些惊喜、悲伤或激动的记忆。
她现在还不到一岁，才九个月，换算成人类年龄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，而我现在十二岁，还是个小姑娘；当她一岁时她就是个少女了，而我仍然是个小姑娘；她五岁时就会是一个稳重的、成熟的青年小狗了，但我那时还是一个小姑娘；她十岁时就已将要步入暮年，而我，仍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。
我把她当做我的女儿来宠爱，而她将在她的那个世界里成长和老去。我们虽然在一起，却又好像处在不同的时间里。
（我的彩虹项链??——年3月）
她现在还只是个孩子，但毫无疑问，在不久的将来她会比我更成熟。
也会最终在我还年轻时就走到生命的尽头，只给我留下十余年的回忆。
但她会是我将来最纯净洁白的回忆，最清澈明亮的回忆。因为我全心全意去爱过她，她也全心全意爱过我。
我爱，她被爱。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我更爱她。
因为她不是玩具、不是宠物，是我的女儿。
陶陶陶陶的梦想世界